小左

先是一通要我去認屍的電話，光是接到一通要你去認屍的電話，你的整個體溫，瞬間降成另一具屍體。那一條往殯儀館的路上，我載著你，或許是追著時間，我們都沒感覺時間流動，你說你毫無顧慮，如果真的發生車禍，那一定也要活不成才行。

我強忍不哭，但是你卻哭的慘，你幾乎期待下一個路口出現一輛冒失的快車，迅速的止住你傷口正在流逝的那片鹽湖，若以這最高名的醫術醫治，你不惜任何代價。我說不行，我們得見她一面，無論她那一面是拼成的或是繡成的。

眼前是一條路，遠方只看的見一個目標，剩下的，都不再美好。我們竟意外的毫無意外碰撞，來到這殯儀館之前，一陣短風也剛好停在這，原來你的難過已濕成了我的衣袖。偌大的停車場不輸任何觀光景點，今日僅有寥寥幾台機車汽車停放，顯得空，甚至數的出今晚會有幾顆星辰殞落。

大門很寬敞，通枉死亡的入口不應該是如此。你算家屬嗎？你問我。應該不算吧！我說。

認屍之前，其實我們有先到過車禍現場的，你我穿梭進入圍觀人群之後，你的激動甚至輕易的舉起那砂石車，我順著你的意思狠狠的踹了兩下卡車輪子，這輪子的直徑從我腳底插入你的脖子，這大輪子不是運輸工具，而是殺人武器啊！

輪子底下躺著她的機車，我們同時拿起手機，按下快速鍵，撥上一通也許通往天堂的電話，或者地獄。「目前使用者關機中。」然後，我們一路狂飆，往殯儀館的方向。

「剛才出車禍的女孩子？這邊請。她沒傷到臉，但從脖子開始就……。」服務的人員引領著我們，穿越過銀色走廊，走廊旁的抽屜裡沒有相本，簡單的黃標寫上名字和日期，等待著家屬們的決定：到底是送入烤箱烘烤鮮美，還是弄個甕子堀個土坑，準備長期釀造。

記得前天在海邊幫她寫真，毒辣的日射在她身上寫下了一系列夏天的吻痕，單單是防曬油還是不夠的，和安全帽一樣，注定發生的就無法改變。幾時我們也開始相信所謂的定數和變數，有些變數早就是定數，但我們都料想不到。

「這一個。」服務人員停了下來，同我們確認了一下黃標，於是我和你一同點了點頭，然後服務人員一手拉開。冷凍庫裡的東西，有時沒有想像中的新鮮，當服務人員掀起白布。

「是她！」你鬆開了你的手，我則連站的氣力都沒有。

白布雖只掀到頸部，但沒被蓋好的右手，無名指上還看的見我送她的戒指。這樣難道我還不算家屬嗎？我問你。應該不算吧！你回答。

她重新被置入冬天，酷寒無比。前天的寫真照片，照相館也該洗好了，我提議待會順路去拿，你說不急，再隔幾天吧！

回到家，你一度想從三樓陽台起飛，然後灑出一地的結束，比起一屋子的不堪，你說這才叫碎。烈酒幾乎燒壞我的喉嚨，呼之欲出的慘叫卻因聲帶灼傷而啞啞作罷，突然想起一首歌，我用鼻音哼著，哼著哼著，哼白了幾根煩惱，哼長幾根鬍渣，就連那半遮扮掩的陽台月色，都哼成了一片模糊。

你說你再也不在乎我了，兀自的縮入岩石縫裡，然後，結成了一顆死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