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左

前一陣子車禍，左手手腕就一直隱隱作痛，到醫院拍了幾張X光片，結果顯示骨頭韌帶一切安然無恙。其實我很希望骨頭斷了或是碎了，至少還可以知道手腕疼痛的病因，最令我害怕的是，明明裡裡外外都很正常，但是疼痛依然。

醫生拍拍胸脯說這症狀只要貼貼藥膏、泡泡溫水，每日做做幾個簡單的復健動作，很快就好了。這種傷，沒什麼大不了。

已經經過了三個月了，我的左手手腕，仍然不時的隱隱作痛。

我又回到那診所，見到那醫生，我劈頭就罵：「三個月前您說我的傷沒什麼大不了，還說什麼很快就好，都三個月了，我的手腕還是不時疼痛。」罵人的時候，我不喜歡看著別人的眼睛，於是我頭一抬，診所牆上還有塊寫著『妙手回春』的匾額。

醫生說：「妳先別生氣，也許是別的地方出了問題。老實告訴我，妳車禍那一天，妳的左手是不是還有受到別的傷害？」

這樣的回想並不是困難的事，那一天我騎車時，並不是很專心，因為那一天和自己的男朋友吵得很兇，我覺得我們之間快完了，當時氣的說不出話來。

男朋友突然牽起我的左手，我感覺被燙了一下，我反射性的立刻甩開，我當時真的有種受傷的感覺。那天一直心情不好，騎車時當然很不專心，然後車禍就發生了。

我把那天的事情，從回憶中慢慢的搬了出來，左手腕又產生了被燙的感覺。

醫生說：「這也許是原因所在。內心的排斥感，頓時轉化成身體的疼痛，這在臨床上也發生過，這要解決的方法只有兩種：一種是找到其中的原因所在，自然就會好了；另一種是比較直接了當的作法，用手術的方法切除，疼痛馬上就不見了。」

「您在開玩笑吧！用手術的方法切除，這既不是瘤也不是癌，剁掉後我下半輩子怎麼過啊！」我有些生氣，以醫生的身分並不適合開這種無聊玩笑。

醫生說：「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。」我起身，跟著醫生的腳步，往地下室的方向走下去。醫生開啟了燈，地下室中明亮無比，甚至比一樓的日光燈還要光亮。

醫生緩緩的掀開一塊深紅色的布幕，那布幕，很像是劇場專用的布幕，感覺上似乎有一場戲即將演出。布幕後頭，滿牆都是注滿福馬林的瓶瓶罐罐，每個玻璃瓶罐內各裝著一個器官，有手掌、足部、眼睛、鼻子和一堆我分辨不出來的內臟和器官，我真的傻眼了。

「這些人當初的症狀其實和你現在相似，他們選擇手術切除，然後裝上義肢，然後就恢復一般的生活了，妳不要以為妳在街上看到的人四肢健全，五官端正，其實很多都是假的，假的東西做的像真的東西，誰都分辨不出來。不瞞妳說，其實我的雙眼都是假的，幾年前我當面看見我老婆和另一個男人在床上，隔天醒來眼睛就瞎掉了。」醫生陳述這事的同時，還一邊把眼珠子取下來又裝回去。

「可是假的不比真的好，我雖然搬東西時不方便，但也未曾想過要把這左手切除，這會不會太誇張了。」我摸摸自己隱隱作痛的左手腕，這痛，顯示了手的存在。

「假的東西好不好，其實也不一定。隆乳也是假的，但成功做過的人也沒見幾個會抱怨的，這世界原本就是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虛擬的網路世界，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，這也很難說。」接著，醫生又把紅色布幕掀了回來。

「也許您說的話有幾分道理，但無論如何，我不可能因為這小小的不方便而切除掉我的左手。無論如何，還是謝謝您的建議。」

「很高興聽到妳這麼說，但有時小小的疼痛會讓人精神錯亂，誤以為這是什麼人間大事，承受不了的人，甚至有人連生命都結束掉了。無論妳現在決定切除與否，我開的這家診所永遠都在這裡，如果妳改變心意的話，妳隨時都可以過來。」醫生關上了地下室的燈，我隨著他的腳步上了一樓。

回家路上，我想著醫生說的話並不是完全站的住腳，但卻又有幾分道理在。

男友站在我家門口，我想他大概早已忘記三個月前我們曾經發生過那麼大的爭吵，但我心中還是糾了結在那裡，我那天真的有股放棄愛情的衝動。愛情這東西，有時很令人厭惡，沒有任何原因，就僅僅是單純的厭惡。

沒有任何原因是可怕的，如同是一場考驗的「過程」。「過程」單單只是「過程」，毫無原因，「過程」可以算是原因嗎？

我主動的走到男朋友身旁，試著用我的左手牽起他的右手，我輕輕的握了下去，左手感覺不到一絲的不舒服，但他那手的質感卻不像皮膚。

「你的手……。」我想問他，但卻又不知道怎麼個問法。

「我的手怎麼了？」男朋友睜大了雙眼問我。

「你手上的皮膚摸起來不像皮膚的感覺？」我接把心裡的感覺問了出來。

「好奇怪的問題喔，皮膚當然是皮膚，難不成是塑膠？大概是我們太久沒牽手了，連我的手，妳都陌生了。」他笑瞇瞇的說。

愛情偶爾疼痛，甚至令人懷疑它的真實性，或者存在的真實性，如果這真真假假的過程究竟只是「過程」，但願我能把它解釋為原因。

和他沒牽手的這三個月，我的左手手腕，一直隱隱作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