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個大冷天過後的早晨,一個女人拎著一件羽絨衣,走進了公園側門對面的那一家乾洗店。
粉紅色羽絨衣不情願進了乾洗店,老闆幫她貼上標籤,註明主人家的電話地址與時間日期。她並不喜歡這種象徵等待意義的符號,只是老闆隨手就塞進一只洗衣袋中,扔在櫃檯後的地板上。
當然,本來她也是有標籤的,甚至曾經在櫥窗中待過一個禮拜,而且價格不斐,每每逛街的人只要一經過,無不誇她落落大方、氣質高雅,櫥窗的厚度也正好幫她篩選主人的條件,縱使只是試穿,要把她從櫥窗中移駕出來,也要費上好大的功夫,至少,那位客人充滿自信或是財力雄厚。
是有好幾次,都差點被買走,只是客人在考慮購買之前,還是會理性的衡量這價格,是不是太高了?衡量的同時還經常是試穿她的同時,站在鏡子前變換了幾個自以為專業的鑑賞姿勢,然後說尺寸好像大了點、這顏色好像不是很適合我……等等之類的托辭,來斬段之前締造出來的相遇緣分。
她其實打心底覺得這些客人不夠格,嫌這一個財大氣粗沒氣質,嫌那個囉囉唆唆雞蛋裡硬要挑骨刺,粉紅色羽絨衣當然不二價,當季的衣服通常毫無議價空間,而此刻要她假裝一下低姿態,簡直是比登天還難。
一批新貨上來,她就得從櫥窗下去,無能為力的被那一批新貨給逼下去,黑色蝙蝠袖、白色針織燈籠褲……。冬季打頭陣的流行色系粉紅,一下子又被黑白兩色打下去。無奈真無奈,粉紅色羽絨衣出了櫥窗中塑膠人型後,就被判了絞刑,整整在衣架被吊了兩個月。
這兩個月裡,會把她從衣架上挑下來試穿的客人,其水平似乎低了些,不外乎一些看似窮酸的女學生和一些走馬看花的女孩子,試穿的目的也是為了感受那擁有一時的快感,待試穿完後,仍舊原封不動的掛回衣架上,縱使粉紅色羽絨衣難得擺出那麼點低姿態,難得下到七五折的價錢,還是沒人願意帶走她。
粉紅色的流行時期過了,雖然姿態低了點,但還是無法降到一般人願意購買的標準。
季節移轉,任何不合時宜商品都將賤價出售,兩個月之後,粉紅色羽絨衣就被這樣對待,隨意的被疊在推車上,然後賣家在車上立上一支三折拍賣的廣告牌,兩個工讀生合力把這推車推到店門口,使勁賣力的叫賣著,聲音因此響遍了整個街道,粉紅色羽絨衣尷尬的紅起臉來,心裡怪著那兩個工讀生何必叫囂這麼大聲,她又不是賣不出去。
就在當天遇見了現在的主人。
有一個叫Pink的女人,大慨是緣份的關係,買了她,買了這粉紅色羽絨衣。
到底是因為三折的關係,或是迫切需要,或者都是?
說說關於Pink這個女人,Pink剛出社會的時候,如同擺在櫥窗中,姿態很高,眼光很高,品味很高,要求的對象大抵也要有那廣為流傳的三高:身高、學歷高、地位高。當然,Pink買衣服時,也只挑櫥窗中的衣服,其它的,她都看不上眼。甚至不曾看上一眼。
這期間她沒遇見過好男人,發覺或許只是時不人與。
Pink在社會打混了五、六年後,發覺不能再懷有學生時代那種挑選對象的嚴格條件,於是改成尋找順眼的男人就好,怎知,順眼的男人卻都只是順那一兩夜的眼而已。其實只要順眼,也不需要一定是櫥窗中的,衣架上的也行,所以Pink開始學會如何在衣架上找衣服。
是遇見了幾個技術好的男人,但也僅僅技術好而已,或許,也是時不人與。
於是,已經三十好幾的Pink那天買下這粉紅色羽絨衣,沒有特別去了解這衣服的質地成份,反正便宜、保暖、實穿就夠了,而且那晚正趕著去參加一場相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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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闆,這件粉紅色羽絨衣要乾洗,我後天再過來拿。」
先是女人在標籤姓名欄留下Pink四個英文字母,之後留下手機號碼和地址,隨後填完今天的日期時間。老闆隨手把櫃檯上這粉紅色羽絨衣塞進一只洗衣袋中,隨意扔在櫃檯後的地板上。雖然她悶在袋子裡,但她還是替Pink擔心,為何那天相親的男人之後一直沒來過電話。
當換季的衣服遇上過季的女人,或許也算是一種緣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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