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在奶霜房間醒後,我那數度如影隨形的不祥預感,就如同按下抽水馬桶的把手般,整個腦海裡都清澈了起來,沒有一絲不祥的殘留。雖然說起來這不祥預感已經離我出走,但究竟那預感也著我一段時間了,多多少少也和我培養出一種無以名狀的古怪情感,似乎是在Zoo那晚昏過去後,就把它遺落在某處。
我當然不想念那預感,我只是好奇那感覺的去處,感覺這麼無形的東西,又怎麼如何可以把我籠罩這麼長一段時間。
好的感覺是可以觸動人的靈魂,而壞的感覺卻如同幽靈一般,悄悄的來,悄悄的走,不帶走一片雲彩。我一時想起徐志摩的那段不朽文字,緊接著卻是想起他最終是墬機身亡的,我打了個冷顫,壞的感覺果然和幽靈攸關。
我一直不願提那事,大一時我也曾有類似的感覺,那感覺跟隨我一陣子,也是突然消失,不過,那消失不是不祥的結束,而是不祥的開始。我身邊的人,Johnny、肥貓、家人和幾個好友,一個接著一個車禍受傷。我從來不去聯想這是否和我的預感有所相連。
或許是年少,為賦新詞強說愁,卻又不懂愁,總是把愁雲慘霧掛在天氣,甚至想掛在月亮上頭,讓整個夜晚都照著年少惆悵。大一會有那般感覺出現,是因為大一時的一次失戀。
想想距離那次失戀,也已經過了大約一年多了,現在的我可是堂堂的大三生。這次只不過是在圖書館前看了隻死烏鴉,怎麼那不祥預感又再度如此強烈,直到那天在奶霜房間醒後才消失。
幽靈,大白天我竟然看見幽靈,在藍球場對面,有顆碩大的人頭,人頭下方還掛著一襲似裙似衣的金黃袈裟,若走若飄的朝著我的方向過來。
「你大白天不要嚇人好不好?」一見到吐瀉大師大頭劉穿袈裟,整個人的時間觀念都好了起來,又是禮拜三。
「嚇人者,人恆嚇之。本大師一脈正派,今日著裝又金光閃閃,可以說是搶盡眾人之光采,小左施主或許被我的氣勢與氣質所震驚,才誤以為我嚇人。」大頭劉假裝深沉,皺著眉頭看著我。
「廢話少說,我沒什麼時間和你練瘋話,有什麼事快說,不要一直用你那猥褻的眼神打量我。」我雙手插腰,以肢體語言的形上學來說,這插腰動作算是半攻擊式並含有挑釁意味的肢體語言。
「猥褻者,人恆猥褻之。小左施主,今晚佛研社有期中菩提講堂,這可是本學期佛研社的大慶典之一,本大師身為社長,若以我們企管系學商的來說,可以說是CEO。今晚因為本大師怕人氣不夠會影響社員的士氣,特別為小左施主保留一席座位。」
大頭劉先使出一招『反覆語言幽默法』,還以為一直說「什麼人者,人恆什麼之」很幽默,想要藉此緩和氣氛。不過這拿我沒辦法,我不僅雙手插腰還身體向後傾,然後頭微微往上仰,連帶雙眼微閉加上深呼吸,這可是表現極度不耐煩的肢體語言。可惜劉大頭平時對於研究佛的肢體,遠遠超過人的肢體語言,我的不耐煩在他眼中,竟成了一種醍醐灌頂的表現,尤其我閉眼深呼吸這動作,他還以為我是靜心在聆聽他說話。
「小左施主熱舞社學弟妹社員不少,也希望小左施主可以母鴨帶小鴨、母雞帶小雞,多帶一些人過來洗滌心靈,共同弘揚佛法,我一直覺得小左施主很有佛緣。然而,這緣可是機遇,求也求不得。」大頭劉把手伸進衣袖,拿了一包魷魚絲出來,我還以為他要請我吃,我就伸出手來想把那包魷魚絲接過來。
「拿錯了,這是我等等下堂課要吃的。」大頭劉反手把魷魚絲放回去,緊接著拿出了一疊宣傳單來,說一張要給我,其餘的幫忙他發一發。
我只接過大頭劉給我的一張,其餘的那一疊,我是連碰都不想碰。
「小左施主,人的社會之價值貴在於相互幫助,今天你幫我發發宣傳單,我晚點幫幫你和你的朋友洗滌心靈,這可是互助精神的發揮。佛緣可是稍縱即逝,這道理就像搭訕一樣,一轉眼一閃神可能就錯過了,然後留下一生的遺憾,之後你會不時想著,爲什麼當初不好好保握呢?」大頭劉硬是把那一疊宣傳單往我這邊塞。
「我沒那個時間幫你發這鬼東西,你自己好好和你稍縱即逝的佛緣相處,還有啊!你用搭訕來比喻佛緣,感覺實在怪怪的。」我把那張和佛緣很接近的宣傳單,對折對折再對折,然後塞進口袋裡頭。
「小左施主,這無常的人世間,感覺怪怪的事情太多了。譬如說我今天穿個袈裟,很多人在我背後說我是個怪人,我可是很清楚的。不過話說回來,我要是連衣服這事都得在乎別人的眼光,那我日子不就得過的很辛苦。我穿袈裟,我宣揚佛法,這可都是我選擇。與小左施主這一席談話下來,可知小左施主內心徬徨,觀念世俗而且沒有創意,小左施主一定是個很在乎別人眼光的人,所以晚上還是來洗滌一下你的心靈,說不定小左施主會對人生有所覺悟。」大頭劉說的頭頭是道,好像在背課本課文一樣。
我有些混淆,我分辨不出來大頭劉到底是隨口說說還是在講正經話,若只是隨口說說,卻也好像說中我內心的什麼,這滋味並不好受。
「我不跟你囉唆了,每次都沒完沒了。」我離開籃球場,往校園裡那個偏僻的吸煙區前去。經過了販賣機時,我把身上所有的銅板拿出來,然後一個一個投入投幣口,想投罐可樂來喝,不過口袋再怎麼摸來摸去,就是少那麼一塊。
就差那麼一塊,我就可以買可樂了,就好像就差那麼一點點,我就會和奶霜牽扯出什麼關係似的。那一天知道我在她床上抱她之後,我們什麼也沒說,我坐在她床沿,她坐在我身邊,我們的身體沒有緊貼著。擁抱之後,我們仍舊維持著和以前相同的距離。
雖然我們距離很近,不過那感覺好像比以前還要遙遠了,我們一同望著窗外,什麼話也沒說。或許,當時無聲勝過於有聲,我好像懂她要說什麼,但卻又不確定,她好像想問我什麼,不過也一直很沉靜。後來我們就這樣坐著,一直到天黑,整個粉色系的房間,就因為失去了光線而暗淡了起來。
「小左,發什麼呆啊?」身後有人拍我肩膀。我回頭一看,是班上的陳同學。
陳同學一身輕裝,依我對她全身上下布料的重量估計,應該不會超過1000公克,人家說「簡單樸素」,我現在看來,簡單倒是一點也不樸素,加上今天陳同學的妝化的實在還蠻濃的,風塵味整個都飄了過來。
「我想投罐可樂,不過就差一塊。」我這話一說完,才發覺自己這話好像是對陳同學央求一塊錢的感覺。
「那還不簡單。」陳同學把手上零錢包的拉鍊一拉,我望著那多如鴻毛的銅板。依我初估,那些銅板的總重量應該是超過陳同學全身上下布料的重量。陳同學拿出一塊錢投入,這一塊彷彿是我渴望的救贖。
「謝謝。」陳同學這一塊可是花在刀口上,因為是在我極需要的時候出現,一塊錢突然不只是一塊錢,我打從內心的感激她,我想這才是佛緣吧!
「小左,你剛剛在恍什麼神啊?有心事對不對?我剛剛整整在你背後站兩分鐘,你一動都沒動。」她投完錢後,退了一步,我接著按下販賣可樂那個按鍵。
我沒有說出關於我和奶霜那晚所發生的事,只是想著或許有些關於情感的問題可以問陳同學,她和奶霜都是女孩子,對於情感想法應該會比較貼近。
「我們聊一下好不好?」我徵求陳同學的意見。
「有何不可?」陳同學也投罐飲料,隨後和我一起走向吸菸區。
這吸煙區白天可是校園熱門景點之一,煙霧瀰漫,五味雜陳,白雲飄飄,真可謂是閒雲野鶴長居之地。別的不說,就說這裡滿地的菸蒂,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陽明山降雪降到這山頭來,不認真看還蠻浪漫的。再說這裡新鮮空氣的濃度大概只佔百分之一,有點危機意識的人,想體會火場濃煙嗆鼻的感覺,可以先來這裡感受一下。
我們走到一處角落蹲著,我點起了一根菸,開始與陳同學聊了起來。我沒有直接的說出我所遇到的事情,我只是旁敲側擊的想知道她的想法,然後去推敲奶霜可能會有的想法。陳同學很認真的問我很多細節,很真誠的說出她的想法和觀點,她把每件我問的問題,都往著樂觀的結局解釋著。
陳同學身上那股風塵味隨風撲鼻而來,那香水的味道似乎很會說故事,一會兒說著陳同學有著超齡的思想,一會兒說著她母愛般的關懷。如同我是一個剛剛不慎跌倒而撞到頭的孩子,那味道揉著我那頭上腫大的包;如同我是一個粗心寫錯字的小弟弟,那味道拍著我的肩膀打氣。
一直到我們的談話結束,我仍然沒讓她知道關於我們談的話題,其實都是我所發生的事。
這讓我覺得我很虛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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