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左

　　事情發生了，你越要他說清楚，得到的，往往離真實越來越遠。

　　那女孩子叫李靖，兩顆眼睛圓滾滾的，好像澆了點水就會滾出來似的，也就是那種禁不起哭的女孩子。不過人總是越禁不起什麼越會遇到什麼，就好像越是小心騎車越會出車禍，越是想專心就越是分心。李靖挨不住心中的難過，淚水如排山倒海之勢滿面直流，不過李靖這還不滿意，內心總覺得放聲大哭才是傷心的極致表現，目前算是大哭了，不過放聲卻還要加強一些。

　　李靖清了清喉嚨，然後用力一憋氣，突然放聲嗚嗚嗚地大哭起來。

　　春水堂二樓的客人，沒一個不往李靖這桌望的。不過大夥望的不是李靖，而是坐在李靖對面這男生，Johnny。

　　「小靖，不要哭了。」Johnny說話的語氣顯的冷，說是安慰這小女朋友，卻倒更像是勸說她別哭了。

　　「嗚嗚嗚……嗚嗚嗚……嗚嗚嗚……。」小靖放聲大哭，心中是舒坦了一些，不過胸口裡到底是悶的，好像全世界都悶在胸口裡頭，如果胸口可以放隻雞或鴨的，大概很快就可以悶熟了。

　　「我不管，你今天一定要把那件事說清楚。」小靖這話完全是道地的哭腔，不知道的人光聽她這哭聲，還以為她是歌仔戲出身的。

　　為了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，倒帶。

　　話說Johnny回台中的第二天晚上，到了小靖的住處，小靖趁著Johnny去洗澡的同時，偷偷的翻開Johhny的皮夾。小靖心裡有個想法，既然兩人不能時常見面，那就該有個東西可以提醒Johnny她的存在，她翻開Johnny的皮夾，就是想塞進一張他們的拍貼。

　　這拍貼是小靖當天和Johnny去逛街時拍的，熱騰騰的味道裡頭還散發著甜蜜滋味。拍貼裡兩個人面對面而且嘴對嘴的站著， Johnny閉著眼睛身體向前傾，小靖則淘氣的斜眼看著鏡頭。「卡擦」一聲，那聲音不止是一張拍貼，更像在敘述兩人愛情甜蜜的聲音。

　　怎知小靖把Johnny的皮夾翻開一看，她所要放拍貼的位置，已經有人佔走了。拍貼裡，Johnny和一個女孩子互擁著，兩人對著鏡頭笑的很燦爛。

　　拍貼裡頭那女孩子叫做汪郁歡，也就是Johnny在台北的女朋友。不過這是目前小靖還不知道的事。

　　小靖想著和Johnny也才認識不久，或許皮夾裡那女孩是Johnny的前女友，或者是一個難忘的女孩子。小靖把拍貼從皮夾裡抽了出來，仔細打量著汪郁歡的外貌，眼睛遊走到拍貼的一個角落，那角落寫著「兩週年紀念」並還有日期。

　　這日期不就是前兩個禮拜而已？小靖心中總算覺得不對勁，她知道事情不單純，那不單純像是標榜著鮮奶卻又偷加了奶粉，說是現榨柳橙卻又參了人工香料。

　　小靖決定開口問Johnny。

　　Johnny剛洗完澡，正準備點根菸抽的同時，看見了桌上被翻開的皮夾，再看看此刻小靖的表情凝重，凝重的讓Johnny以為自己欠她二五八萬似的，他覺得事情不單純，那不單純的感覺很恰巧，恰巧如同在鮮奶中偷加了奶粉被發覺，恰巧如同標榜現榨的柳橙汁裡，被檢驗出人工香料。

　　「我高尚仁所隱瞞的事蹟，終於還是敗露了。」Johnny裡心裡盤算著到底該吐露實情或是持續隱瞞，這事情可真是難倒了他。若是把真實詳情說出來，那Johnny之後的日子所要解釋的，以及所要面對的可多了，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很麻煩，劈腿這事果然是見光就得死。不過目前Johnny還沒承認，而且小靖所看到的拍貼，不過只是一個模糊的證據，這證據考驗著Johnny的智慧。

　　Johnny想著，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，不過話說回來，誰規定一定要用紙來包火呢？Johnny想像著建築一道厚實的水泥牆面來把這火關著，等那火漸漸自個兒燒個精光後，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。

　　Johnny決定繼續隱瞞，不過目前還想不出對策，也無法在短時間想出來，因為Johnny目前的思緒很亂和他剛剛洗完未整理的頭髮一樣，很亂。

　　「拍貼裡那女孩是誰？」小靖可不等他，正當Johnny極力的想著接下來如何滾雪球之際，小靖直接了當的問了Johnny。

　　Johnny先是默不出聲，然後責罵似的說：「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同意，就翻開我皮夾，你怎麼這麼不信任我？對於我的隱私妳這麼不尊重，我們要怎麼繼續下去？我不是氣你看我皮夾，我是氣你怎麼會做這種事。」Johnny反客為主，說的好像事情的重點是小靖對他的不信任，而不是那張和汪郁歡互擁的拍貼。

　　「我不是刻意要去翻你皮夾的，我只是想放進我們倆今天的拍貼，才……。」小靖被Johnny突如其來的責罵以及問題所影響，也因此開始被Johnny的話牽著鼻子走。小靖內心明白Johnny此刻的舉動有些不自然，不過卻又說不出來哪裡不對。

　　「你這麼做，不過只是勾起我痛苦的回憶，妳知道嗎？」Johnny先是瞎掰了一個關於回憶的主題故事，打算且戰且走，見招拆招，到時候這謊怎麼編下去，他自己也還不清楚。

　　「對不起啦！」小靖從Johnny的表情感受到那股似乎很感傷的氣息，還真以為自己勾起了Johnny什麼回憶。一方面小靖沒堅持自己的立場，一方面自己偷翻Johnny的皮夾有著莫名的罪惡感。綜觀下來，本來一切是對於小靖比較有利的，不過卻因為立場不堅定，整個局勢瞬間徹底翻盤。

　　　Johnny說著要離開，沒什麼心情留在小靖這兒。其實說穿了，還不是要假借心情不好之名來逃離目前處境，然後回家好好的思考一下，這雪球該怎麼個滾法。Johnny收起皮夾的同時，看見自己和汪郁歡的拍貼，心裡暗暗念著「郁歡啊郁歡！這下妳可真讓我鬱鬱寡歡了。」

　　事後幾天小靖猛找她的姐妹軍師團分析這狀況，經過分析嚴判之後，小靖才認清這事情真的很不單純。小靖一個電話撥過去，硬約Johnny過來春水堂談判。

　　事情的經過大抵是如此。

　　春水堂裡，小靖的眼淚攻勢哭的離奇，這一招可是經過他姐妹軍師團的高人指點，她們起了個名字叫「意象哭妖法」，可見這哭法的威力是可以驅魔斬妖的，威力之大，可以說是宇宙之巔。所謂「意象」則是要先有可供哭的意象，譬如說是最愛的人離去，或是令人極度同情的悲慘故事等等。

　　這意象聽來深奧，但其實不然。舉個列子來說，當男生站在小便斗前時，姿勢從禮正、稍息、馬步、三七步等百百款，偶爾力不從心，怎麼站卻都無法順利的製造出那潺潺的流水聲。此時有經驗的人會閉起雙眼，排除一切外在環境的干擾，開始在腦中拼湊「意象」，這是非常有藝術家氣息的作法。這意象和人的成長背景可是息息相關。住在山區的人，會拼湊出土石流那股威力；住水庫附近的人，會拼水門洩洪的那股威力：看過Discovery的人，甚至會拼湊出尼加拉瓜大瀑布傾瀉的雄偉景觀。這意象一出現，整個人廁所是上的舒服通順，有些人更是吹起口哨來。

　　小靖盡力的拼湊可以使自己放聲大哭的意象，她想起自己漏夜在百貨公司排隊，但最終卻沒有搶到那限量手提包時的情景。這對於小靖而言，可是比死亡更令人傷心的意象，小靖再度拉高嗓門放聲大哭，幾乎可以堪稱是孟姜女三世。

　　春水堂的客人不知道原因，有些猜想可能是小靖她家有人過世，有人猜想可能是坐在小靖對面的男生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。不過客人終究還是客人，管不了誰家死了人，也管不了誰對不起誰，過了約莫三分鐘，大家對於小靖的哭聲已經毫無感覺，客人個個意識到客人的本分，喝茶聊天就好。

　　「其實那女孩是我的初戀，她從小身體就不好，那天和我拍貼後，她就一直昏迷不醒，幾天後她就……。」Johnny想發出一點啜泣聲，可惜天份差了點，小靖以為Johnny鼻塞，所以也不是很在意。Johnny接著說：「幾天後她就離開人世了。她得的是血癌啊！」Johnny這謊撒的是過分了些，他心裡有些不安，不過爲了求得一個圓滿，他可是若有其事的說著。

　　「我知道妳是不小心勾起我那深沉哀痛的往事，我只是一直無法平復那情緒，我希望妳能懂我的感受，那天才對妳會發那麼大的脾氣。」Johnny除了說謊之外，還硬是要假裝氣度寬弘，來個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戲碼。

　　小靖的姐妹軍師團早料到Johnny可能以同情博取同情，特別叮嚀小靖一定要防著點。

　　「那你們拍照時爲什麼互擁？」小靖哭的有些氣虛，需要片刻的歇息，俗語說的好：休息是為了走更長的路。

　　「如同我所說過的，我們是初戀，很純愛的那種，記得當時連牽手都不敢，不過那天其實是很感傷的，擁抱只是一時氣氛使然，這點請妳一定要體諒。」Johnny延續的滾著關於初戀與血癌的雪球。

　　「血癌！那還蠻出乎意料的吧。」小靖說著。

　　「是啊！知道時已經是末期中的末期了，反正就是發現時已經為時已晚。」Johnny越掰越是抓到那精髓。悲劇這東西就是要越慘越好。

　　小靖斜眼一瞪「高尚仁，你到底要不要說實話，血癌的人頭髮會那麼多，你騙我沒看過連續劇。」說完便撥了通電話。「你們上來處理。」小靖氣呼呼的瞪著Johnny。

　　「處理什麼？」Johnny本來還想解釋說那是一頭假髮，不過那假髮也太真了，連他自己都覺得這藉口很爛。看到小靖打著手機和那說話口氣，Johnny直覺大事不妙，心中還暗自感嘆智者千慮，必有一失。

　　這一失，可能要失身了。

　　只見樓梯口一群人氣呼呼的衝了上來。